办研究型大学广纳贤良
我是1998年底进入上海大学的,正得益于校长广纳贤良、办研究型大学的教育教学思路。没有校长的思路和胆略,我来不了上海。
那个时候,国内的人事政策、户口制度等还不像现在这么开放,人事管理还不是用法律来规范,各地有各地的“土政策”。我在南京大学攻读完博士学位以后,在学界已经有些影响了,国内数所重点大学同时邀我前去任职,但当听说我没有档案后,不少学校退却了。那年的招聘会上,我正跟另一所大学的人事部接触,上大(编者:上海大学简称,下同)人事处干部在边上看到我的材料,便力邀我来上大工作,他们的开放、主动、实干,让我感动。
进上大,我没走任何后门,但每件事儿,都那么顺利且让人温暖……多年来,我一直是带着这种感动的心情在上大工作的。
到上大以后,跟钱校长有过几次接触,每次校长都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。
教给学生逻辑思维的能力
一次是刚进校的时候,钱校长找我谈话。那个时候,中文系只有二三十人,有博士学位的只有我和另外一位教古代文学的老师,没有现在的规模。
钱校长有找青年教师谈话的工作惯例。他当时问我:对中文系现状的看法;相对而言,上大语言学和现当代文学比较强,要从两个里面选出重中之重来,选哪个好,等等。因为刚入校,对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,所以我没有多谈;更多是在听他老人家谈,印象深的,是他谈到什么是大学学习的问题。
他说,大学学习,教知识当然需要,也有用;但是,更重要的是要通过教知识,教给学生调查研究、收集资料、分析资料和逻辑思维的能力。当时,我还没有教学经验,但是,他的这个观点启发了我,我之后开门上课、上研究型的课,创造了单门课程选课人数过千的纪录,还获了教学奖,跟钱校长的这个启发是有直接关系的。
他还谈了他对上大的设想,对中文系学科建设的设想,听了校长谈话,才知道我们应该有多大的雄心,应该有多大的抱负。如若没有跟校长的这次谈话,心里便没有学校发展的宏图,也绝想不到,十年后的今天,学校能有两个博士点,有博士后流动站了……
专业是相通的不应自做牢笼
跟钱校长的第二次接触是听他讲演,他讲的是一个人类学课题:契丹族起源与流变。他用语言学等综合方法来考察契丹族起源、发展,考辨其迁徙路径,等等,一个数学和力学专家,能有这样精深的人类学研究成果,让我吃惊。当时,我正为自己的研究感到苦恼,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是:自己的人生问题的“大”和学问的专业的“窄”有冲突。我在研究户口制度,研究上古人类史、西方哲学史上的兴趣日增,差不多要放弃文学研究的样子(写了《为20世纪中国文学写一篇悼词》那样的文章)。校长的这种研究方式,开启了我的思路,对自己要有信念,人心要大,学问才大;要有民族、国家的指向,不要受所谓专业的限制,专业本来都是相通的,后人是自己做了牢笼。
后来就是座谈,钱校长来系里找大家座谈中文系的发展,那个时候,钱校长已经决定要优先发展现当代文学专业,建博士点。时任中文系主任钱乃荣教授,是研究语言学的,但是,他跨越了专业的门户之见,一心支持发展现当代文学,把资源倾囊授给了我们……
改革大学的文学教育大方向
最深入的一次谈话是我从剑桥大学回来,那是2004年秋天。他追问了我很多中文系建设的问题。
见面没寒暄,他劈头就句:你觉得我们上大中文系现在怎么样?我当然说好话,他老人家关心的事儿我们也确实尽了力,再说,我们的确也有很大进步。但是,他反问:是这样吗?我们跟复旦比,怎么样?我们赶上了复旦没有?
我就噎住了,不知道如何回答。
当时,大不列颠学术基金会资助我到英国访问一年,加上之前我在新加坡、法国的经历,在国外的研究和讲学经历给我很多想法,包括对中文学科的想法。在英国的时候,我感觉,未来的高校文学教育,可能应该以“创造性写作”(我们翻译成“创意写作”)为主要方向,这是中国文学教育改革的大方向。而我们现在的大学文学教育是明确告知“不教写作”“不培养作家”的,这个体系教语言、教文学史、教文学理论,但是,就是不教文学创作本身,不教创造性思维和写作。这是没有前途的,当时,已经有中文系学生找不到工作,跟文化产业、创意产业不相衔接的弊病发生。我觉得,这是一个征兆,说明整个中国的高校文学教育都要改革,中国的高等教育中的文学学科应该有一个大检讨。
我就开始说这个,他听得很仔细,追问了不少细节。
三天后,他的助手徐老师来电,说校长要我写个报告,要我把对中文系教育教学的想法整理成文字写给他。写报告的时候,发现自己对问题的思考还只是皮毛,很多问题没有想透,这让我不得不马上提起精神,进一步收集海外资料,翻译学习。
后来,在学校、学院、系相关主管领导和同仁的大力支持之下,我们逐渐扩大了工作,如今我们上海大学创建了全国第一所创意写作中心,创建了全国第一个本科“中国文学创意写作平台”,我们翻译和编写了大量资料,现在一套教材已经编写完毕,我们还开设了两门创意写作实验课程。我们中心,对外,和美国一所高校建立了长效合作机制;对内,和影视学院建立了合作机制,明年要开一个国际会议,同时办高级研修班,等等。
可惜,我们还没有做好,还来不及拿出真正过硬的成果讲给校长听,校长关心的问题,我们还没有自信给出答案,校长就已经过世,校长看不到我们的进展了。痛哉。
钱伟长先生简介
1912年10月生,江苏无锡人。1931年至1937年在清华大学物理系、研究生院学习。1942年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获应用数学博士学位,曾任清华大学教授、教务长、副校长。1954年起任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(后改为院士),是中科院力学研究所、自动化研究所的创始人,并被授予波兰科学院院士。
钱伟长是我国近代应用数学与力学的奠基人之一。他在科学理论和工程力学领域有许多开创性的成就,一些学术理论分别被国际学术界誉为“钱伟长方程”和“钱伟长法”,迄今已出版学术专著20余部,在国内外发表学术论文200余篇。20世纪50年代,他被周恩来总理称为我国科学家中成就卓越的“三钱”(钱伟长、钱学森、钱三强)之一。(特约撰稿人:葛红兵(上海大学中文系副主任))